三
 
時間還早。走出學校之後，黃瀨在街上遊蕩了一陣，最終腳步停駐在車站前。
他去大廳買了張車票。這輛電車途徑誠凜附近，想起好久也沒見過小黑子他們了，難能有時間去打個招呼也好。
 
不算長的旅途，可這幾日都沒睡好的緣故使得他在車上打起盹。黃瀨睡得很沉，連播報員的聲音都忽略過去了。直到他驚醒過來慌忙蹭掉嘴角的口水，才注意到自己早就坐過了站。
怎麼辦呢。這條路的終點，是桐皇高校所在的城區。
三所學校被條鐵軌連結成一線，說出來就像是文學小說中常會出現的巧合。黃瀨不如綠間那麼地相信命運，可竟然耐心地坐到了終點。
因為想見他。
 
 
桐皇的三年級生徒們像是還在上課。黃瀨穿著他校的衣著停留在校門口許久，引起了門衛的注意。他只好退到遠點的位置，做賊似的透過圍欄向裏面偷瞄。
望眼欲穿也不會望進籃球館的吧，他一邊內心不停恥笑自己。
雖然可以直接電話過去，但他果然沒有按動通話鍵的勇氣。以及之後比賽的衝突也加深了二人或有或無的隔閡，他甚至有些怕見到青峰。維持這種狀態、或許自己還有可妄想的餘地。
 
回去吧。他酸澀地扯了扯笑顏，就過了馬路打算原路折返。可剛抬腳，身後一把熟悉的聲音叫住了他。
「黃瀨君？」
他回頭，是迎面走來的桃井五月。
她手裡拎著的塑膠袋子透出堆滿礦泉水的痕跡。看樣子，桐皇的人現在應該正在訓練。
「不遠處就看到你在校門口遊蕩。」 黃瀨聽了窘迫地咧嘴笑。她瞥了一眼他身上的校服，「海常今天還在上課？」
黃瀨搖頭，「明天就是卒業式了，今天只是去學校拍畢業照的。」
「是呢，桐皇大概是這些學校中最晚的了。恐怕畢業的事情要拖延到下周了吧。」 她說著又換了只手拎。
他見狀伸手接替過來，「很重吧，我來幫你～」
女孩子把袋子遞給對方，便如釋重負地舒了口氣。她眨著眼睛有所期待地請求，「那，好事做到底。幫我拿到裡面去吧？」
他向來不善於拒絕。黃瀨愣住只有片刻，就馬上換了笑顏點頭。
 
結果是自己不自覺製造了與對方碰面的可能。
校園裡走動的學生不多，兩個人穿越碩大的樓前廣場、繞過教學樓，排排並列的籃球場寧靜地坐立在大樓的陰影中。沖刷過的場地上積了零星水灘，散落著幾顆閒置的籃球。
黃瀨來過桐皇的次數不多，幾乎每光臨一次都要感慨一番。
「真過分啊，這氣勢。」 他打趣地揶揄道。
桃井一如往常不屑地瞥他一眼：「很普通好麼。」
桐皇在高校排名中一直名列前茅，當然不單指籃球。從綜合的角度考核，這所學校都是當之無愧的佼佼者。相比較，海常便是那中流砥柱中的傑出者了，同誠凜一起。因為海常一向各方面平平，唯獨擺得上檯面的校籃球隊成了校方重點扶植的榮譽產業，但其他社團就顯得有些窮酸。
站在風口浪尖，才瞭解這滋味並不好受。
「桐皇的校籃球隊也應該是眾星捧月的感覺吧…」 黃瀨禁不住將心裡的話嘟囔了出來，聲音足夠身旁的桃井聽了個大概。
她掩嘴笑，「為什麼會這麼覺得？桐皇最棒的可不止有籃球哦。」
「欸、」他詫異地抬眉，「太囂張了吧！」
桃井攤了攤手。「據我所知，桐皇真正在全國中首屈一指的是劍道和體操吧。」話語中摻雜了些許失落，「更何況，球隊這三年可是一次夏季賽的獎盃都沒有拿到，就足夠我們丟人了…」
這麼說的話，海常也是一次都沒有拿到。
他不禁失笑。原來那個真正被捧在掌心的自己、竟可以樂觀到毫無壓力地屢次在球場上失手犯錯。
「而且啊，每到團體操比賽的集訓時，那群吵鬧的學妹們經常會以場地不足的理由佔用籃球館，我們就只能去戶外訓練。」
她繼續講，「阿青那個傢伙，明明都不怎麼來訓練的。知道這件事之後，竟然氣急敗壞地理論去了。還險些和體操隊的教練打起來…那個蠢貨，真要是出手傷了人，我們整個球隊都甭想著再參加比賽了。」
他笑起來，「意外地變得可靠了呢，小青峰他。」
「哼，還是老樣子。」 桃井氣呼呼地撅起嘴巴，「心情好了就來玩玩，心情不好就躲起來睡大覺。還有啊……」
黃瀨聽著對方滔滔不絕的抱怨，時而應和地附上幾句。他喜歡聽那個人的名字，以及有關於對方周圍發生的那些故事。
就這樣，緩慢的腳步伴隨桃井碎碎念著念著，回過神時就已到了球館門前。
 
「我、我就不進去了。」
黃瀨將東西擱置在臺階上，轉身就要走。桃井急忙衝過去拽住他，「你怎麼回事嘛，…難道和青峰吵架了？」
「不，不是…」
他不知道該怎麼開口，支吾了半晌也吐不出半個字。
「那個、我、…」
桃井疑惑地望了他一會兒，最終還是耐不住性子。她丟下一句「真拿你沒辦法」，就拎著塑料袋跑進了籃球館里。
 
校園裡恢復了寧靜。
門的另一頭傳來膠皮鞋底磨蹭木質地板的熟悉聲響，夾雜了幾句隊員們的叫喊。哪雙腳步是來源於那個人的呢。
他垂頭聽了一會兒，轉身默默地走開了。
可邁出幾步出去，身後忽然傳來追趕的腳步聲，沒有回頭的他欣喜地抱了些小期待。
然而，追上來的人是桃井。
「這麼遠跑過來，不能讓你就走了啊。」 她手裡握著手機和錢包，「快中午了哦，一起去吃點什麽吧？我請客。」
黃瀨下意識地望向半敞開的門縫。桃井於是笑起來，「不用緊張，就我們兩個人啦。」
 
他們買了夾心麵包和純牛奶，走到校園角落的綠茵長廊中坐下。
春日吹來和煦的風，逗弄樹片簌簌作響。桃井撥弄被捲起的髮絲，盯著無精打采的金髮青年撕開麵包袋、沒力氣地咬了一口嚼在嘴裡。
「是因為畢業，所以變得有些迷茫了？」 她沒頭腦地問了一句。
黃瀨好一會兒才反應過來，發出了一聲疑問。
「不，只是覺得你今天有些沒精神。」
桃井咬著吸管，「雖然我不想過問你和阿青的事，不過這一年你們總感覺變得生疏了。」
他額前的髮絲垂落下來令人看不清表情。
桃井只好繼續說，「黃瀨君畢業之後沒什麼打算么，就業、升學之類的，都從來沒聽你提起過。」
沉默片刻，他終於開口問：「那小青峰他呢…？」
「他嗎…」 女孩子仿佛是在思索。緊接著，她換了另外的語氣講，「其實，畢業之後我有可能去美國讀書。」
黃瀨抬起頭，「咦、之前都沒聽你提起過。」
「我一直都沒說，因為自己也在猶豫。」 她抿了抿嘴唇，「我想，到畢業那天…我打算和阿青表白的。」
「欸？！」
他驚得一口麵包沒咽下去、卡在嗓子眼止不住嘔。「咳咳…、」
女孩子羞紅了臉，「不用反應這麼過激吧、…其實也只是打算。」
終於將卡住的東西吞了下去，他同樣憋得滿臉通紅、匆忙地問：「小桃喜歡的、喜歡的難道不是小黑子、麼…？」
「我原本也是這麼想。」 桃井盯著手裡玩弄的髪尾，「但自從得知出國的安排之後，我才逐漸地開始面對自己的真心。」
「我喜歡哲君、也喜歡黃瀨君，但那是不一樣的。一旦回想起和阿青相處的日子，就無法想像分別後的生活會是怎樣。所以我考慮，如果他同意的話、我們就一起去美國……拒絕的話，我也願意留下來陪他。」
她是認真的。
黃瀨凝視桃井精緻的側顏。作為男生，這樣一個女孩子對自己含情脈脈地講出心意時，令誰都無法抗拒吧。
該說點什麽才行…
「其實我早就看出來啦，小桃喜歡小青峰的事情。」
「是嘛…」 她莞爾一笑，臉頰抹上一層桃紅。
「恩、因為小桃的眼神一直在追著小青峰啊…而且高中你也選擇了桐皇。」 現在反而有些意外。本以為你們已經在交往了。
他擠出一臉燦笑，「我會給小桃打氣加油的！」
「這樣就對了嘛！」 桃井拍了拍他的肩膀，「我認識的黃瀨君可是這種治愈的笑容從不離身的哦。」
「哈哈哈——」
是的，要開懷地笑。
笑的時候哪怕流下眼淚也充滿了喜悅的色彩。笑得久了，直到分不清喜與悲的界限。他這麼想著，嘴角的弧度又彎了幾分。
 
 
午後的準備鈴響起，兩個人在校門口道別。
「春季的地方賽就要到了喲，」 桃井興奮地擺了必勝的手勢，「我很期待海常的表現、球場上見吧！」
雖然已不是在校生但被允許特例出場，因為是王牌的存在吧。這幾乎可以稱為高中時期的最後一場戰役了。也是僅剩的一次可以再直面挑戰青峰的機會。
可他並沒有做好與那個人再面對的準備。
黃瀨甚至想，或許在自己放下這份連自己都搞不清楚的情愫之前，他都沒辦法和那個人見面。以前開心跑過去攔住對方的雙肩親昵地叫著「小青峰」，現在光是回想這種場景，都會承受不起這份過速的心跳。
 
望著朝氣滿滿的桃井，嘴邊的話險些脫口。不想破壞此刻美好的一切，黃瀨只是揮揮手說了聲「再見」。
桃井並沒有聽出這句道別背後的深意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