一回
 
 
 
他們在九歲那年第一次相遇了。
 
 
作為同位大名的旗下家臣，兩個家族世代有好的關係得以延續下去。然而就外界來看，花村家相較于鳴上家、因近幾年未得到器用，逐漸退出了舞臺。
從根源上，這要歸咎于花村陽介的父親。此人生性安逸、做事極為謹慎，又在中年患上疾病而從此臥床不起。作為長男的花村陽平年僅十九，就代替了父親的位置成爲了家中的頂樑柱，次男花村陽義輔佐其右。
這樣一來，五個兄弟中只有三個男子，因與鳴上家的三男鳴上悠同歲，花村陽介只得接受家族的安排。以暗中侍奉鳴上家為使命，成爲了他未來人生的信條。
 
然而此時年小他還不知情，每日忙著度過無憂慮的童年。
因此，當他和鳴上悠碰面時，並沒有產生太大的興趣。他幾乎在被介紹了名字之後就立刻忘記了對方的相貌，因為性格開朗的緣故，他很快和周圍其他的同齡人打成一片。
花村家的長者已心中有數。家中的長女花村陽雨呼喚弟弟， 「陽介，不要光顧著玩。去看看你的鳴上哥哥吧。」
陽介身邊圍著一群小夥伴。他四處觀望，沒有看到所謂的鳴上哥哥。
他本來挺不情願。經不得大人的催促，他只好跑去找人。越過長廊，遠離喧囂的宴會、他訊問過路的僕人們，終於在別院裡找到了那個傢伙。
 
陽介在門外探頭望進去，見男孩正伏案寫著什麽。他躡手躡腳地走過去，到近處才發問説， 「你啊，在這裡做什麽？」
聚精會神的男孩受到驚嚇，手中的筆一抖，字寫走了樣。但男孩顯然沒有因被打擾而生氣，僅是淡定的放下了筆，將眼前已經寫好大半的紙張揉成團擱在一旁。
陽介見他不講話，主動地湊過去，「吶、你是叫鳴上悠吧？」
這句提問激起了對方的興趣。男孩不緊不慢地扭頭瞧他， 「你是誰。」
「啊、我叫花村陽介，請多指教！」
「花村…」 男孩陷入思考，接著嘟囔説， 「今日是來為我父親祝壽的吧？爲什麽不在正廳慶祝，卻跑來這裡。就算是家臣，做這種事也太失禮了。」
陽介本是笑臉盈盈，隨著對方說完這一串話、他的表情漸漸暗了下來。
「你這傢伙真奇怪，又不是我要找你。是大人們說你一個人很寂寞，我才好不容易問了半天路、才找到你這裡欸！」
「那你可以回去告訴他們了，我完全不寂寞，謝謝他們的好意。」
說罷，男孩轉過頭提筆，準備繼續寫。
然而沉不住氣的陽介已經徹底被惹怒了。他搶走對方的筆，沒好氣地譏諷説，「你說你不寂寞，可你根本沒有朋友！」
「我不需要朋友。」
男孩也不示弱地抬高了一節音量。他奪回陽介搶走的筆，接著像意識到什麽、補充說： 「不對，這就是我的朋友。」
又拿起一把外表製作精緻的腰刀，「還有它。它也是我最好的朋友。」
「你這傢伙，真是莫名奇妙。」
「儘管說。反正你也不是第一個這麼講的了。」
 
陽介徹底無話可說了。面對這個人，反而講不出什麽亂爆的話語來。不是認輸，只是對方的表情太執著，仿佛不管他說什麼，對方都會仔細思考之後來反駁自己。
以及聽完這傢伙剛講過的話，他產生了同情心。
更確切地說，是同類心。
可小孩子的嘴是從不服軟的。陽介咽下怒氣，「那我倒是想看看你用你的好朋友能寫出來什麽，哼。」
男孩聽到，未下的筆尖忽地停下。他躊躇了片刻，更改了下筆的位置。他沿著紙張的走向寫下工整的四個大字。
陽介一瞧，是自己的名字。
「是這四個字吧？」
「我允許你寫我的名字了嗎！」 嘴上這麼說，心裡還是暗暗拍手。
雖然年紀小，但字的好壞還是一眼看得出。筆鋒把持地恰到好處，墨汁毫不拖沓。字的擺放工整又流暢，如同一氣呵成、細看又是精雕細琢。
陽介投入地端詳著，男孩見狀開口說：「這個，送給你吧。」
「誒可以嗎？」
「又不是什麽值錢的東西。」
說罷男孩站起身，把紙鋪平庭院前長廊上。
「到了梅雨季節，連墨水都不願意干呢。」
頭頂是遮天蔽日的暗雲。寂靜的庭院仿佛能聽到正廳傳來的歡笑聲。陽介默默地走到長廊，和男孩肩並肩坐下。
這傢伙，其實也沒有那麼惹人討厭吧。
他這麼想著，又摸了摸身上。
「既然你都送我禮物了，我總要回禮才行啊。」 他將腰間的那把脇指卸下，遞給男孩。「這個送給你吧。」
「這把，看似比我的還要珍貴。」
「家裡人說我年齡小，只允許我佩戴這樣的。但是呢，其實我是用不著的啦。」
男孩疑惑, 「就算不能殺敵，也可以防身用吧。」
「因為我有更擅長的武器。」
說完，陽介解下刀擱在旁邊，再從腰間的繫帶里掏出一套彈弓。 然後，他撿起一顆石子，隨即展開彈弓，對準了庭院里栗樹上的一枚果實。
「注意咯。」
無需鎖定太久時間，他便鬆了弦。石子在空中以迅雷之勢飛過去，樹枝在震顫下發出簌簌聲響，男孩幾乎根本沒辦法確認、一顆栗子就骨碌骨碌地滾到地上。
男孩跑過去撿起來，不可思議地看著栗子。他露出笑容，扭頭對陽介説， 「太厲害了，可以遠距離攻擊敵人的方法。」
可陽介卻愣住了。
從他開始學會這項本領開始，幾乎沒有人因此而稱讚過他。反而時常會被家人數落只顧貪玩又不學無術。
被承認的喜悅令他想哭。
「你喜歡麼…」
「恩，可以再來一次嗎？」
「好哦。」
多少次都行。
 
 
天逐漸暗下來，到了分別的時刻。兩個人互相交換了禮物，依依不捨地揮手再見。壽宴散場，陽介回想起來，同玩的小夥伴們的長相和名字都已模糊了，唯獨那個人。
之後又過了幾年、他再次聽到那個名字，是從自家的長輩嘴中。那時他剛滿十三歲，家裡決定為他的未來鋪一條穩健的道路。而這條路竟然鋪了長達七年。
 
直到二十歲，他們再次相遇了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