始曲 弌
 
 
「這筆買賣，就交給雲守和雨守兩位來負責吧。」
「那麼、散會。」
 
地中海夏日的氣息，有些乾澀。與日本相反，雨水主要集中在冬季。
雲雀走出會議室，不耐煩地扯松了領帶。從太平洋島國飛至歐洲板塊，已經是兩個月前，他卻還被水土不服糾纏著。昨夜也是習以為常的整夜失眠。
不可口的洋味料理，空腹卻沒有胃口。一陣暈眩襲來。
「雲雀、」
他猛地一驚、恢復了少許精神。
 
是叫做山本…武吧、
將近五六年未見過的面孔。
「我去檔案室拿詳細資料，等會兒怎麼見面。」
他看錶，已經是午餐時間了。
「我車在樓下，來我家吧。」
 
 
 
「打擾了。」
拉開門，玄關處站著一個小傢伙，六七歲的模樣。
小傢伙興高采烈地撲上來，「爸爸！」 雙臂捆緊了雲雀的雙腿。
山本武一時跟不上反應，傻楞地瞧著雲雀一面撫男孩稀疏的碎髮，一面把房門從裏面反鎖好。
三個人擠在狹窄的玄關口，小孩子立刻意識到一旁僵住的陌生人。
「您好…」
小武彎下腰對著男孩露出友好的笑容， 「你好，我叫山本。」
雲雀換下鞋，「進來吧。遊，拿拖鞋。」
小傢伙急忙打開鞋櫃找，半天才拼出來兩隻樣式不一的拖鞋。
「對不起山本先生，另外一隻搬家時就找不到了…」
小武瞄了一眼鞋櫃裏面雜亂無章的擺放，「沒關係，這樣也能穿的。」
「那我給您沏茶！」 隨即男孩撲騰撲騰赤腳飛奔到廚房去了。
 
雲雀進臥室掛上西裝，出來時已經繫上圍裙。山本武一個人坐在客廳梳理資料，頭腦卻還在消化方才撲面而至的震驚。幾年未見的不長不短時間里，最難以置信的那個人竟然在一行人中最早成立了家庭。而以雲雀之前的態度判斷，並沒有打算隱瞞此事。
 
小孩子細弱的手臂端不穩這一盤杯杯茶茶，小武見他從廚房裡走出來、還踏著稚嫩的步伐，甜得發膩的童聲說著「請用」。
並不是常識中作為一個孩子該有的成熟。
「你多大了？」
「六歲半了！」
「什麽時候生日呢？」
「在冬天，十二月三日！」
「是嘛是嘛、過了生日就七歲了，是大男孩了呀。」 和自己想的一樣。身體是這樣一個年歲，處事講話卻更像是十歲左右的孩子。
「過生日是什麽？」
「過生日就是吃蛋糕，吹生日蠟燭等等很多開心的事情。」
「聽起來好棒的樣子…」
山本武詫異。這個孩子，因為父親是雲雀的關係麼…。
「那麼今年小遊的生日我來陪你一起過好不好？」
「恩恩！」 小孩子熱情的注視自己好一陣，小武被盯得有些不自在，「怎麼了？」
「山本先生，和爸爸是好朋友嗎？」
「不，只是同事。」
「山本先生是第一個來家裡的客人！」 小孩子掰著手指頭數，「除了爸爸，草壁先生…」
寂寞的孩子。
兩個人肩靠肩地陷在沙發里，他嘗試伸出手攬住男孩的肩膀。
 
望向廚房背對著自己忙碌的身影，油煙中的那個人是誰。
小傢伙依偎在自己懷裡打了個哈欠、小手揉著眼睛。
到底發生了什麽。
他錯過了一場影片里至關重要的鏡頭。
 
「遊，來吃飯。」
雲雀將碗筷擺好在餐桌上。
依在山本武的懷裡昏昏欲睡的小孩子驚醒過來，急忙擦乾淨嘴角的口水蹬蹬蹬跑去洗手。
小武動了動酸了的手臂。懷裡還殘留著那個小傢伙的溫度。
他站起身，走到門口說，「雲雀，材料已經按順序核對好放在茶几桌上。」
「哦，好。」 雲雀應了一聲又去忙自己的事。
然而山本武沒有馬上告辭離開。他蹲在玄關的鞋櫃前，把裏面亂塞一通的拖鞋分門別類碼好。雲雀一面煮著湯，一面目視他的舉動，皺了皺眉頭。
直率地惹人生厭，又誠懇幾近不容拒絕。一直以來的、就是這樣一個人。
 
 
山本關上鞋櫃、套上鞋子，扭頭說，「那我就先走了，打擾了。」
「要走了嗎？……」
小傢伙一臉難過的模樣杵在玄關門口。小武竟然被這氣場傳染，胸口湧起一股不捨。
蹲下身，濕漉漉肉乎乎的小手用力攥住他的一個手指頭，「不要忘記約定哦。」
「不會忘記的。」
 
「喂、山本武，」
他聞聲抬起了頭，雲雀已坐在餐桌邊。
「一起吃吧。」
不知何時桌上多了套碗筷。
 
 
一頓粗茶便飯。
雲雀幾乎沒動筷，低頭默默地剔魚刺。雪白的魚肉夾進碗裡一塊，小遊就乖乖吃一塊。小武也夾了自己那條魚腹部最嫩的一大塊，那孩子禮貌地說謝謝，然後連肉帶飯一起扒進嘴裡。
這情景，倘若刷上一層濃郁的暗黃，就像極了相簿里藏著的小時回憶。那時候還在世的父親也是這麼耐心地一點點弄著，看不到了，就架上一副老花鏡。
他看著雲雀輕輕摘去粘在小遊油汪汪嘴角旁的幾粒飯。
「父親」這個詞，因為這個人的緣故，染上了色澤。


小武割了一塊魚肉夾進雲雀的碗裡。
 
 
 
 
「要啤酒么？」
「哦、好…謝謝。」
冰透了金屬的涼度搭配炙熱的盛夏剛好。
午後兩點，地表像是飆升到五十度以上，開窗便能聞到沿途車輛駛過摩擦出一股令人作嘔的膠皮味。比起室外，房間里實屬要舒適太多。
縱然開著的空調機數字屏顯示「30°」字樣，
——那是較適宜兒童的冷氣溫度。
 
「讓我來收拾吧，」 山本站起身把碗碟摞起來，「碗我來刷。」
雲雀正想說不用、小遊不知什麼時候站在自己手邊、嘟著一張嘴像是要哭了，「爸爸，冰棒吃光了…沒有了…」
「怎麼會沒有，上次不是買了很多麼。」
「上次、上次都已經是半個月之前了嘛！」 孩子的口氣立刻急轉直下變了個哭腔，「你說你出公差回來就會再去買的呀！你忘記了！」
「對不起，」 雲雀蹲下身，順著遊的劉海撫他的頭，「今天先這樣，明天買給你。」
「可是…」 遊抬頭，逮住正好手拿抹布從廚房出來的小武、立刻跑過去拖住他的腿說，「可是、可是山本先生也想吃冰棒的、對吧？」
然後那張委屈的小臉仰視著自己眼神里滿是求救，小武被噎得一時講不出話來、喉間勉強擠出了幾聲「恩、啊…」
「小遊！」 雲雀立刻火大，十足要亮武器的架勢，「敢把大人抓去當同夥了嗎！」
「可是、可是明明是爸爸你忘記買！而且天好熱爸爸都有啤酒喝我也想吃點涼涼的東西呀！」
抱著小武腿的手臂纏得更緊、顯然是怕了卻還是嘴硬。
「涼涼的東西？好啊、那讓你吃我的拐子要不要？」
小遊立刻哇的一聲大哭起來。
「雲雀、對小孩子最好不要用打的…」
「只是嚇唬他的，我沒打過。」
雲雀無奈地歎了口氣，從茶几桌上取了鑰匙走到還蹭著山本武的褲子抹眼淚的小傢伙前，正想伸手摸，小孩子迅速躲到小武的身後。
「……」
浮在空中的手尷尬地沒有著陸點，最後只有悻悻地收了回去。
雲雀到玄關換上鞋子，扭頭說，「爸爸出去買冰棒了，很快就回來。」
 
所謂「父親」這個詞。
小武蹲下身，把手帕遞給哭得像個小花貓似的男孩。